与他人合作？

海瑞皱眉思索片刻，勉强点了点头。

尽管他不是很喜欢海中砥沾染商业之事，但还不至于将长子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糖霜和成熟的制糖霜技术弃之于不顾。

“可。”海瑞说道，“这几日我还在休沐间，刚好有时间遣人去找一找京中的糖商。”

海瑞刚从狱中放出来，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还未登基、仍在走三请三让流程的裕王告诉他暂时不必入朝理事，先在家好好调养，等身体好了以后再说，所以这时候海瑞能挤出些时间来做此事。

见父亲海瑞答应下来，海中砥松了口气。

自己年纪太小，不可能亲自去和某些商人谈生意，别人也不会信任区区一个孩童能搞出什么糖霜。

这也是海中砥为什么要把制糖霜之事告诉海瑞的原因，没有海瑞这位户部主事在前面顶着，他连大商人的面都见不到。

再退一步，就算他见到了糖业巨贾，如果自己背后没有人，那么那些商人未必会老老实实地与海中砥合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历史上已经无数次证明了。

又过了数天，靠谱的商贾还没找到，一件大事发生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裕王走完了一切流程，登基称帝，这日海瑞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所以参加了裕王的登基大典。

而就在这场恢宏的登基大典结束的当天夜里，一名面白无须的宦官在数名东厂番子的陪同下来到了海瑞宅院，传达刚登基的隆庆皇帝的口谕：

着令海中砥明日去宫中面圣，海瑞可自行决定是否一道陪同。

海瑞听了口谕后诧异不已，询问宦官为何皇帝要见海中砥，宦官解释了一句：“令郎子代父死，孝行感动天下，所以陛下特意召见令郎，打算嘉奖他一番。”

华夏自古以来就重视孝行，远的汉朝举孝廉，近的太祖朱元璋下诏“凡孝子顺孙、义夫节妇、志行卓异者，有司正官举名，监察御史、按察司体核，转达上司，旌表门闾……”

从朱元璋以来，明朝历代皇帝登基后基本上都会嘉奖一些孝子节妇，示意天下人要向他们学习，做忠臣孝子贤妻，所以隆庆皇帝打算嘉奖海中砥这事儿丝毫不奇怪。

只是……

待宦官走了后，海中砥对父亲说道：“陛下嘉奖我，实在是有些不敬先帝啊。”

众所周知，嘉靖之前被海中砥以子代父的举动逼到了墙角，不得不退上一步，私下遣人告诉海中砥他不会杀海瑞。

而这件事嘉靖虽然处理的很快，但是外朝群臣过后也都知晓了，只是大伙儿顾忌着皇帝的脸面，没有直言嘉靖昏庸，竟然逼得忠臣孝子一心求死。

如今隆庆帝才刚登基，偏偏就把这件事揭开来，还准备光明正大地嘉奖海中砥，这不是明摆着说明他认为嘉靖做错了吗？

海瑞此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叹了口气道：“那份遗诏一出，先帝早就没什么脸面了，如今陛下再嘉奖你，也不会再让先帝丢更多的颜面。”

这话也是。

徐阶所写的那道遗诏一出，嘉靖的脸早就丢光了，隆庆帝自己本就不喜嘉靖，这会儿正忙着配合徐阶多踩父亲几脚，从而收得士心、民心。

隆庆看的很明白，只要他不否定父亲嘉靖的正统地位，仅仅只是纠正嘉靖在任时犯下的错误，那么就有百利而无一害。

嘉奖海中砥之事不过是他大举纠错中的小小一项罢了。

海中砥啧啧感叹了一下，嘉靖这辈子也算是潇洒了，唯独死前一直念叨的名声最后到底没保住，连自己儿子都赶过来踩他两脚……

翌日。

巳时初，天上竟飞起了片片白雪。

海中砥撑着油纸伞，跟随着父亲第一次走进巍峨的皇城。

行走在漫天的风雪中，海中砥打量着皇城内的景色，雪花如羽毛般飘落在宫墙、屋檐和金色的琉璃瓦上，当真是彤阶飞雪，青枝寒酥。

红墙、飞檐、翘角与雪交融，抬目望去，可见星星点点丹红，金黄散落其间，复有宫女、侍卫行走于雪中，为紫禁城徒添一抹寂寥和无垠。

在内侍的指引下，海中砥一边欣赏景色，一边兜兜转转，终是到了文华殿，一入文华殿，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咱家去禀报陛下，二位在此处稍候。”内侍说道。

海中砥二人自是没有意见。

过了片刻，内侍回来了，说道：“陛下让二位进去。”

海瑞当先在前，海中砥紧跟在后面，二人入了殿，只见殿中一名三十上下的男子穿着件云肩通袖龙襕圆领袍坐在书案后面，书案上设有暖砚、瓷水盂、书籍、纸张、镇尺等物。

“臣海瑞拜见陛下！”

海瑞行礼，海中砥也口呼“拜见陛下”云云。

“都起来吧。”隆庆帝抱着个黑漆描金手炉取暖，语气和善道：“今日朕召你们来，是为了嘉奖孝子之事。”

说着他看向海中砥道：“原本朕是想着直接赏你些钱财的，可是又觉得俗了，再加上朕也想见见你这位孝子，所以便召你来宫中面见，说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不难办，朕都允了。”

海瑞惊讶于皇帝的大方，又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家长子，生怕他把皇帝的客套话当真，索要一些珍贵之物。

海中砥听了隆庆的话，却是不慌不忙地说道：“回陛下，小子不想要什么金银财物，对古董珍宝也没甚兴趣，唯独有一事，想请陛下应允。”

早在来之前，海中砥就猜想过隆庆帝会赏赐给他些什么东西，如果是金银财宝，他就直接谢恩收下，如果是牌坊、碑石、匾额等物，也都不必推辞。

但是如果皇帝让他自己选，那海中砥决计不会索要钱财的，那样实在失份，所以经海中砥思索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件事。

隆庆讶异道：“你且说来，若不是什么大事、麻烦事，朕马上就能答应你。”

海瑞也奇怪地看着长子，不知道他这个年纪能有什么事要请皇帝帮忙才能做成。

面对着两人诧异的目光，海中砥诚恳地说道：“陛下也知道小子今年十一了，再过个几年就要应试，但是琼州的举子们应试实在艰难。

每次院试，举子们都要结伴乘船漂洋过海，去雷州参加考试，途中常遇风暴，死伤者甚众，又或是遭遇海寇，财物皆失不说，性命也难以保全。

所以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琼州士子们，小子斗胆请陛下在琼州设立提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