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说到这儿会引起刘明的一丝好奇，但林安看了眼刘明，却发现他脸上压根就没什么表情，甚至，林安都不确定刘明究竟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刘……刘书记？”

“你接着说。”刘明打开了电脑，并没有和林安有目光上的接触。

“主要还是因为在乡镇做刑侦不比在城市里，城市里到处都是监控，真有犯事的，网上一查，谁也跑不了。”

“可是咱们镇，一共也没几个摄像头，遇到的也都是些张家丢鸡，李家丢菜的小事。这种情况，除非人赃并获，不然那些犯罪分子咬死了不认，那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是，群众问题无小事，老百姓报了警，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不然，我也不会允许这种违反原则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

林安见刘明终于转身看向自己，像是提起了一丝兴趣，心里给自己鼓了把劲，接着说道：“今天早上我就遇到一个，报警说自家菜地里的萝卜昨晚上被人偷了，我们通过调查锁定了嫌疑人，结果您猜怎么着？”

“人家连夜把三百斤萝卜连带着自家的一块切成条都晒起来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汉，抓又不好抓，说他造成了多大的财产损失吧，按照农贸市场的零售价算下来也就三四百块钱。”

“可这些事，放到村子里，在老百姓眼里，就是大事。”林安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也难呐。”

刘明饶有兴致地听完林安的诉苦，不禁想起来，上一个跟自己说难的，好像是徐冠东。

合着，你们都难，就我容易是吧？

一个月三千块，我也难！

本以为刘明会有所表示，但林安却听刘明问道：“他偷那么多萝卜，吃得完吗？”

林安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同志，我在跟你讲我们基层工作的难处，在解释刑讯逼供在这里存在的合理性。

结果，你问我他偷那么多萝卜吃不吃得完？

“他不是切成条了吗？”林安耐着性子解释道，“他是准备做腌萝卜弄出去卖的。”

“好吃吗？”

林安听到这三个字，心态彻底崩了，咬牙坚持道：“城里有人就好这口。微辣爽口，挺下饭的。”

“好赚钱吗？”

“啥？”

林安此时已经傻了，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好像从来都没能跟上刘明的思维。

“我是问你，你刚刚说的那个腌萝卜，能赚钱吗？”

林安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三百斤腌萝卜，城里十块钱一斤，应该能卖三千块钱。”

刘明现在对三千这个数字异常敏感，不由得悲从中来：合着我一个月工资就只能买三百斤腌萝卜？

“你说，如果在康芒镇，把腌萝卜当成一个产业，老百姓能赚到钱吗？”

“额，这……”这会儿，林安总算是跟上了刘明的节奏，合着这位爷是在想经济发展的问题。

“恐怕不行。”林安当即给刘明泼了盆冷水。

“嗯？”

林安虽然不从事农业活动，但他也知道在康芒镇有个致命的问题。

“刘书记，康芒镇现在没水啊，就算再耐旱的作物种下去，长出来都是些歪瓜裂枣。”

“没水？”刘明有些没明白林安所谓的没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毕竟，刘明的确是第一次到农村，在他的印象里，水这种东西，不应该到处都是吗？

见刘明疑惑的表情，林安倒是没觉得刘明无知，反倒是觉得终于能和刘明搭上话了，心里也稍微安稳了些。

他为刘明解释道：“这两年，这边降水少，湖都干了，这边好多河里都能跑火车了。再加上政策上又要保护长江水系，严禁地方打井开采地下水。”

“其实，就算不禁也没水，地底下也早就没地下水了。今年农忙的时候，幸福村有家人不信邪，往下挖了十米深，一滴水没挖出来，还被人给举报了，到我们那儿关了三天。”

林安司空见惯的事，在刘明看来，却是极为不可思议，又问道：“那村民们平时吃水怎么办？”

“都是每周镇里用水车供给的，不过是要钱的。”

刘明心头微震，眼前仿佛又掠过了那个大爷在看到自己糟蹋水时脸上闪过的痛苦的神情。

“难怪。”刘明心里涌起一丝别样的情绪，但随之又想起了什么。

之前徐冠东带着自己来这边的时候，刘明分明看到了离镇中心不远的地方竖着几根粗壮的大烟囱，还在嗤嗤地往天上散播着浓烟。

这种东西的出现，则代表着工业的存在，而且还是重工业。

而重工业要想正常生产，没水怎么行？

那为什么工厂有水生产，而百姓的生活用水都得不到保障呢？

刘明心里一瞬间就想到了答案，无外乎就是为了镇子的发展，模糊了一些客观的矛盾，优先解决了经济问题。

刘明在心里记下此事，看着林安一脸放松的样子，突然问道：“那个秦学斌，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啊？哪个？”被刘明突然这么一问，林安只感觉自己的脑子转了山路十八弯，才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刚刚不还在说水的事儿吗？

林安现在想的就是赶紧把刘明给应付过去，再这么被他折腾两回，自己只怕会疯。

“先让他停……”见刘明面色不善，林安赶紧改口，“先停职，再按规定处理。”

“按规定？”刘明一脸漠然，“谁的规定？是你们系统的规定，还是以法律为准绳？”

林安的思想觉悟从来没有这么高过：“我们是一个法治国家，当然要依法处理。一个渎职是跑不了的。要是定下来，应该是三年起步。”

刘明眼睛微眯着看向林安，什么都没说，但又像什么都说了。

林安扯了扯自己的衬衣，绞尽脑汁道：“还有刑讯逼供。”

见刘明还是不说话，林安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求证道：“是不是还有个故意伤害啊？”

“不清楚。”刘明摇摇头，“我毕竟不是学法律的。”

“但是我相信，法律一定会给出公正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