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均的话，不是客套。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霍芸书捏着茶杯的手，僵了一瞬。

身旁的人是高高在上的九皇子。

她很想保持微笑，体面地回答“我很好”。

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去。

陆延均顷刻便明白了。

“你在靖安侯府，过得不开心吗？”

“不，不是。我……”她深吸一口气，忍着鼻尖的酸意，笑了笑，“挺好的。只是见到九皇子，见到从前认识的人，我太开心了。”

“你以前都不叫我九皇子的。哪怕是在父皇母后面前。”

以前的她，一向识礼数。但偏偏遇到陆延均，她就变得俏皮起来，一口一个“阿均”、“小均”。

陆延均无奈，但也很顺着她，都会答应。

有时候在皇帝皇后跟前，她控制不住，一时喊漏了嘴，皇帝和皇后也都没说什么，只是笑。

倒是她的母亲会责备她，说陆延均是九皇子，又长她两岁，她不能这么没礼貌。

可现在，沧海桑田。皇宫里的人，她信不得。郑家的人，她也信不得。

“清白之人，尚且能无端被人造了把柄。芸书现在又如何敢像幼时那样不知礼呢。”

陆延均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沉默一瞬，他才道，“当年，父皇也是被逼无奈。霍太师是什么样的为人，我清楚。可前朝旧事，历历在目。贪腐之风盛行，险酿亡国之祸。父皇即位以后，最怕歪风再兴。既有了风声，父皇也不得不谨小慎微。”

“这风声，从何处起？”霍芸书忽问。

“你真的想要听这些吗？”陆延均目光里难掩担忧。

霍芸书点头。

她对父亲被抓一事，所知甚少，只记得父亲被无故安了一个贪腐之罪。

皇帝念及曾经的君臣之谊，只是下令抄家、抓了霍家夫妇，并未处置霍家其他人。

出事以后，不过几天，她就进了靖安侯府的门。外面的事，她也无从知晓。

不久，她就从许氏的口中得知，父母已过世了。

想到这，她猛然意识到：她对这个案件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郑家的人。

“十年前的中秋，父皇收到了一封举报霍太师的匿名信。用语笃定，证据详实，父皇没法不起疑。”

“十年前？”霍芸书诧异。

父亲被捕一事，居然酝酿了三年。

“是。父皇想把这件事压下去，暗中去查这匿名信的来源。可后来，风言风语在朝臣中传开。霍太师不愿过多辩解，索性辞官归家，著书不仕。”

“我记得。”

当时，她的父母为了辞官一事，还争过好几次。

“越来越多的证据出现，就连父皇，也没法再袒护霍太师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我知道。”霍芸书点头，“家父家母，都被下令处死了。”

“不，不。父皇没有处死他们。那可是霍太师，父皇曾经的笔杆，父皇怎么舍得？只是朝堂上太多双眼睛盯着，父皇不得不做做样子。他原本的考虑是，等风波过去，他就暗中把他们，和你们姐弟俩，送到南方去。虽然偏远，却也安全。可没过多久，父皇就得到了他们狱中自尽的消息。”

“自尽？”霍芸书瞪大了眼，声音震惊得发颤。

“是。可我觉得，霍太师是不会自尽的。他虽是文人，却有铮铮傲骨。”

这句话，说到了霍芸书的心里。

她又红了眼眶。

“父亲一生清高，绝不会愿意背着这样的名声，草率了却自己的生命。”

“是的。霍太师过世以后，父皇悲痛不已。他怕旁人指摘，怕史官笔狠，只能暗中派人，将他们葬在了城郊的山上。”

“在哪？”霍芸书连忙追问。

在郑家告诉她的故事里，她的父母，尸骨无存。

“就在这山后。”

霍芸书恍然。

思忖片刻，她才道，“苏姨娘说，你经常来这里。或许，不止是为了姨娘吧。”

“是。我不敢跟旁人讲，说我去看望霍太师。这个案子过去以后，京城里也无人再提起只言片语……我想知道你的去向，也无处打听。”

霍芸书沉默了。

她意识到，郑家用这场名存实亡的婚姻，把她困了七年。

让她成为了一个一无所知、像守着珍宝一般怀揣着那惨淡的感激、整日只会围着那靖安侯府转的当家主母。

“带我去看看他们好吗？”半晌，她轻声问。

“好。”

山后几步路，就是霍芸书父母的墓。

墓前没有木牌，没有石碑，只有一棵小松柏。

“这是苏姨娘七年前种的。还未完全长大。但也已经足够了。”他说。

“是足够了。”她说。

挺立山头，俯瞰众生。

斗霜傲雪，坚贞不屈。

她已哭干了泪。

通红的眼里，只剩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