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畜牧站牛站长的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要去你们去我们不陪着；第二层意思是，旮旯村不欢迎畜牧局的人，会很危险。

而且从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对上级主管单位还带有不满。

小马笑着说：“牛站长，市局派人来是做科技下乡的，你不要带有情绪嘛，你要是带着情绪，下面的工作还怎么进行？”

“爱怎么进行怎么进行，跟我没关系。”

小马毕竟是县畜牧局骨干，牛站长这么不给面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嘛。”

“就这态度，受得了就受，受不了自己想办法。”

党委书记还是有大局观的人，他说：“老牛，说话要注意分寸，怎么说也是市畜牧来人了。”转而他又对陈岩说：“陈专员，老牛同志哪都好，就是说话冲，脾气不好，你别介意啊。”

再傻的人也看出这里面有事，何况陈岩并不傻，此时他已经有些后悔，没听县畜牧局王科长的劝不来旮旯村了。

可现在人已经来了，总不能调头走人吧，自己怎么也是市局的人，要是见事就躲被传出去，以后还怎么混。

陈岩笑着说：“不介意，不介意。书记，旮旯村到底是什么情况，让牛书记发这么大火。”

书记看了眼马腾和小蔡，推诿说：“县局的同志没跟你说吗？”

见马腾和小蔡都不说话，书记便绕有深意的说：“都是些历史遗留问题，不说也罢。老牛，你派人跟市局和县局的同志去趟旮旯村吧。”

牛站长依然火气十足，说：“我们畜牧站就两个人，那个人请假了，抽不出人来，他们想去让他们自己去。”

书记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那这样吧，我让计生办的冯主任陪你们走一趟，冯主任是女同志，跟群众打交道来也方便一些。”

陈岩忙说：“谢谢书记。”

书记摆手说：“不用谢，都是为组织工作。”

书记派人去叫乡计生办的冯主任，不一会时间，计生办冯主任就来到了办公室。

冯主任三十多岁，身段婀娜，右眼角下有颗泪痣，丹凤眼，薄嘴唇，左手腕上还带着一个金镯子，上身穿白衬衫，下身配到膝盖的黑裙子，显得很有女人味。

听了书记安排的任务，冯主任马上爽快的答应了。

再次向书记道谢，陈岩开上皮卡离开了乡政府，前往旮旯村。陈岩和马腾坐前面，冯主任和小蔡坐后面。

冯主任不愧是做妇女工作的，嘴皮子利索，能说会道，说到高兴处还咯咯直笑，笑的胸脯子乱颤。

说笑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后，陈岩把话题转到了旮旯村，原本以为冯主任也会对此三咸其口，没想到她却知无不言，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冯主任说，2008年的时候，省里出台了“富农兴村”的惠农政策，大力发展扶持养殖业和农业，所以县里响应上面号召决定在全县建了36个示范村，8个示范乡镇，6个大型模范单位，用来振兴乡村产业。

旮旯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在2009年被评为养殖示范村的。在2009年之前，旮旯村养殖业还发展的不错，不过都是庭院养殖，也不成规模。

要是想成为养殖示范村，就要符合养殖示范村的标准，其中有条硬性标准就是，统一建设标准，提升规范化养殖。

于是为了评上“养殖示范村”的称号，上面就开始动员村民，让村民拆除原先的饲养场所，建成统一的猪圈，牛棚，羊栏。并许诺村民，统一新建养殖场地政府给予补贴，根据所建场地不同，面积大小，给予村民1000-3000元不等的补助。

村民们一听有这好事，纷纷建饲养场地，有的为了多拿补贴，甚至还把住的房子给扒了。

饲养场地建好以后，村民又统一购买了政府提供幼崽，经过半年的努力，旮旯村如愿评上了“养殖示范村”，但问题也来了。

一是当初承诺新建饲养场地的补贴，迟迟发不到村民手中；二是村民把精力全放在了养殖上，荒废了田里的庄稼，导致粮食大面积减产，村民饲养牲畜数量猛增本就需要大量粮食，粮食大面积减产让村民不得不掏钱购买粮食；三是政府提供的疫苗和饲料出了问题，在牲畜即将要出栏时变现时，造成了大量死亡。

以上种种，彻底激怒了旮旯村的村民，村民们到乡里闹事讨要说法，可乡里也只是执行者，旮旯村被评上“养殖示范村”的奖励一分钱也没拿到。

但旮旯村的村民不管这些，当时建统一饲养场地是乡里动员的，承诺也是乡里给的，饲料和疫苗也是乡畜牧站提供的，于是就把乡畜牧站给砸了，当时也幸亏牛站长跑的快，要不非得被村民打死不可。

听完冯主任的讲述，陈岩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在畜牧局待的这两年，见过，听过不少类似方面的事。

往往上面初衷是好的，政策也是好的，可经常一到下面就变了味，成了某些人钻空子，捞金的手段。

而且畜牧业在这方面还不是重灾区，在农业方面有些地方为了骗政府补贴，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陈岩就曾亲眼见过，挖个一米深的坑，就说打了一口井，补贴好几万，几百亩土地插上树枝，就说种了名贵果树，一树果树补贴好几百。

陈岩问：“村民没去县里闹吗？”

“怎么没去闹，闹了好几次，最后被寻衅滋事的名义被抓了起来，关了十多天才放回来。”

“这件事闹这么大，总该有人承担责任吧。”

冯主任嗤嗤的笑，说：“当然有。”

“谁呀？”

“牛站长。”

“啊？”陈岩以为冯主任在开玩笑，回头看冯主任。

冯主任笑着说：“就是牛主任，没错。”

陈岩难以置信的说：“牛站长不过是个乡畜牧站的站长，这么大的责任他怎么承担的起！”

“承担不起也得承担，这事总得有人扛下来，县里领导当初响应省里号召，超额完成了既定的目标，有了政绩全都高升调走了，乡政府被旮旯村的村民砸了以后，几个管事领导也都调走了。我们乡里的书记，是去年才来的。”

小蔡同情的说：“怪不得牛站长情绪这么大。”

陈岩沉吟了片刻，问：“冯主任，当初村民统一建饲养场地的补贴，上面没给吗？”

这话看似是在问冯主任，实则是在问马腾，因为旮旯村出现这么大的问题，县畜牧局难责其咎。

“应该给了吧，不过后山乡是一分钱没见着，去县里要县里就一直拖，后来拖到主管领导调走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陈岩问：“马腾，是这样吗？”

马腾面露尴尬，说：“我不太清楚，陈哥，前面就是旮旯村了，路不好走，你慢点开。”